母親的桿秤終究被寂寞地安放在樓房門口的一個孤獨角落裡,秤盤、秤鉤和秤桿依舊是鋁合金的銀白色,秤砣透著農村人樸實憨厚般的漆黑,提手在日光和雨水的交替裡變成灰黑,好在一切都還是記憶裡的顏色。
母親的這把桿秤撐起了我們生存的天空,也扛起了我們前行的負累。這把桿秤從朦朧的春日稱到炎熱的夏日,又從爽朗的秋日稱到冰冷的冬日。秤桿雖只能撐起幾十公斤,但無數個這樣的幾十公斤,稱出了我們的期待、未來以及所有甘甜的歲月。
為了維持家用和學費,我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將家裡金燦燦的玉米棒收集起來,裝進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口袋裡,用這把桿秤稱出精確的重量後,以廉價的方式賣給玉米收購站的商家,然後將換取的微薄收入積攢起來,以供生活和學習。
為了維持源源不斷的經濟來源,母親不得不帶著這把桿秤,頂著狂風烈日,抑或是冰霜雪雨,長途跋涉到遙遠的山坡丘壑間那些泥濘的莊稼地裡,將廉價又摻滿碎石的一袋又一袋大豆稱重後收購帶回家裡,屢次在昏暗的燈光下扛著疲憊的身體將大豆挑揀乾淨,直至夜深人靜。又將這些挑揀乾淨的大豆磨成豆腐,通過桿秤的精確稱重將一塊又一塊白嫩的豆腐送到十裡八鄉的父老鄉親手裡。
為了略微提高收入水準,母親不得不把每年家裡留用的唯一一頭年豬的最精華部分——兩隻後腿賣出去,我們站在給火腿稱重的晃晃悠悠的秤砣旁邊,心尖也會瞬間顫抖起來。顫抖的左邊是痛苦,右邊是歡欣,痛苦的是等了一年到頭的最美味的豬後腿就要跟我們徹底分別,歡欣的是來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總算有了著落。秤桿終於平靜了,母親的臉色和我們的心情才會慢慢平復下來。
秤桿還代表著母親仁慈潔白的良心。賣豆腐和糧食那些歲月,遇到老幼或者和我們一般家庭處境並不甚好的人家,她總要讓秤桿翹起來很高,寧願自己吃虧也要多稱出一些斤兩送給別人去。因為我們家裡本就不算富裕,我們總抱怨母親愛逞能,但每次母親總是看著我們笑而不語。直到日子和我們的身體不斷瘋長,遇到更加艱難的日子,許多鄉親主動來噓寒問暖並幫我們解決實際困境,我們才發現母親的“逞能”變得那麼卓越而富有道理。
這把桿秤母親用了整整三十年時間,幾乎所有部件都沒有更換過,堅強如母親在那艱難歲月裡堅韌不屈的品質。也許這把桿秤也曾脆弱過,但看著我們的需要和處境,想要退縮也不忍心。於是它就跟隨母親克服重重困境,通過一次又一次的稱重,將我們生命的重量一點一滴地串聯起來,交到未來手裡。